蒙古民族被誉为是诗歌的民族,可以说诗歌是蒙古国现代文学的半边天。几代蒙古国诗人犹如耀眼的群星照亮了蒙古国诗坛,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彰显了蒙古国现代诗歌发展的时代特征。本书为国内读者集中介绍和展示了蒙古国诗歌,收入了四十六位现当代诗人的一百五十一首作品,为了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蒙古国诗歌的民族文学传统,也收入了十七世纪以来喀尔喀蒙古(今蒙古国)七位诗人的十九首诗歌作品和六首蒙古民歌。可以说,本书涵盖了从十七世纪绰克图台吉到当今八〇后蒙古国青年诗人的不同时代的代表性诗歌作品,这幅诗歌长卷大致可以反映蒙古国诗歌的历史发展,特别是达·纳楚克道尔基以来蒙古国现代诗歌的发展轨迹和艺术成就。
蒙古国诗歌的口头传统
今天的蒙古国,古代叫外蒙古,一九二一年蒙古人民革命胜利,一九二四年蒙古人民共和国成立,一九九〇年社会转型后改称蒙古国,蒙古国的主要经济是畜牧业。蒙古国的主体民族是以喀尔喀部族为主的蒙古民族,并有哈萨克等少数民族,国家通用语言是蒙古语。蒙古民族是一个跨境民族,除了蒙古国,俄罗斯联邦的卡尔梅克共和国、布里亚特共和国和我国境内都有蒙古民族聚居,而且从成吉思汗时代以来世界各地的蒙古人就使用回鹘体蒙古文并沿用至今。蒙古国自一九四六年以来改用基里尔蒙古文,但是传统蒙古文和民族传统文化一直没有间断。蒙古国的诗歌传统可以上溯到尚未使用文字时代的古代蒙古人的民间文学,蒙古国诗人的传统也可以上溯到古代蒙古诗歌传统。
蒙古民族是一个诗歌基因很强的民族,可以说诗歌无处不在,诗歌无时不在。我们如果用心观察,在蒙古人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细节里都可以发现诗歌。
春天是大地复苏、候鸟归来、万物得到蓬勃生机的美好季节。因此,游牧蒙古人在候鸟归来的时候举行招福仪式(Dalalga),吟诵优美的《召唤词》,希望通过从南方飞回北方草原的各种鸟类的春天标志来带动和促进五畜繁殖:
当白色的水鸟飞来,
当皑皑的雪山融化,
当白色的母驼下羔的时候,
我们召唤无限的福分!
呼瑞!呼瑞!呼瑞!
当洁白的天鹅飞来,
当遍地的冰雪消融,
当乳黄色母驼下羔的时候,
我们召唤无限的好运!
呼瑞!呼瑞!呼瑞!
到了初夏,蒙古人以母畜初乳洒祭天地诸神举行专门的祭祀仪式(Tsatsal),吟诵《洒祭词》祈求人畜兴旺:
每一棵灌木都是神灵,
每一座山岩都是圣主可汗,
向我们逐水草迁徙的故乡山水,
向我们搭建蒙古包的地方,
向我们所到之处的土地,
用洁白的母畜初乳,
敬献九九圆满洒祭。
洒祭词一方面表达人们对万物神灵恩赐的感激之情,敬献游牧生产的第一劳动成果母畜初乳供天地诸神享用,另一方面祈求神灵继续保佑和赐给更多的恩惠。
蒙古人民喜爱赞颂一切美好的事物。赞词(Magtaal)就是蒙古民众赞美和评价生活中的美好事物来抒发美好愿望的民间歌谣。在蒙古民间赞词中,蒙古包变成了珠光宝气的美丽宫殿,蒙古人民长期以来艰难生存和艰苦奋斗的大自然变成了幸福的乐园,羊群就像撒在草原上的珍珠,从而激起了他们斗争的勇气,唤起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故乡的无比热爱。可以说,赞词描述的理想世界牵动着蒙古人民的心,使他们在实际生活中树起了信心,并得到了欣慰。
在草原上逐水草游牧的蒙古民族的生活方式是简朴无华的,他们所创造的物质生活也是以简单为基本主题。不断迁徙和转场的生产方式决定了游牧蒙古人的物质生活相对简单和轻便,而且并不适合囤积财富。在人类文明史上,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所创造的物质文明多用贵金属和复杂的视觉艺术来展示财富和权力,譬如古代中国的青铜器和西方的雕塑等,艺术品本身就有足够的阐释力和说明功能。而与此相比,游牧民族的物质文明则相对简单而更注重实用性。但是,这并不等于游牧民族没有文化,而是他们有一种诗歌化的传统使每一个物品都获得超出自身物质价值的文化内涵。譬如,蒙古人的传统住所蒙古包是一种适合游牧生活方式的节约型建筑,其主要材料就是木头和牛羊毛,轻便耐用,搭建拆迁方便。而新建蒙古包的时候蒙古人都要举行仪式,专门吟诵《蒙古包祝词》或《蒙古包赞词》,用最优美的语言,用最真诚的心情去赞美蒙古包的每一个组成部分,于是就有了赞美蒙古包的诗歌。经过一番《蒙古包祝赞词》的赞美和祝福,蒙古包瞬间变成了幸福的宫殿。可以说,蒙古人衣食住行中的每一件物品几乎没有一件是没有经过吟诵优美诗歌韵律的祝赞词的,这些简单的物品经过一番诗歌化的艺术处理,就变成了蒙古人生活中和生命中的有灵性的文化用品,从而也就获得了生命。蒙古国早期诗歌深受祝词赞词的影响,歌颂体的诗歌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而且一直是蒙古国诗歌的主流。
自古以来,蒙古人以能歌善舞闻名于世,蒙古人以悠扬、宽阔的长调民歌和呼麦独特的韵律以及高难度的演唱技巧获得了世界歌曲和音乐中自己应有的地位。蒙古长调民歌产生于蒙古民族游牧经济和生活环境的需求。牧民独自一人在广阔的草原上放牧时,除了高高的蓝天、白云、花草、牲畜和漫无边际的茫茫草原之外,很少见到人影。牧民也需要倾诉心灵深处的渴望、需求、苦闷、爱等感情和思想的对象。所以牧民根据自己生存的自然环境和游牧生产特征选择蓝天白云、广阔的草原、草原上的生灵、花草和他们相依为命的骆驼、马、牛、羊等牲畜作为既是倾诉的对象又是模仿和歌颂的对象,创造了以高高的蓝天和白云、广阔而无边的四季草原如万物复苏的嫩绿的春季草原、花草茂盛的夏季草原、成熟的秋季草原、白雪覆盖的冬天的草原、四季的缘分、新蒙古包、高高的阿尔泰山、冰山、朦胧的阿尔泰山脉、富饶美丽的杭爱、富饶季节的赞美、杭爱的柳条、阿尔泰的马驹、哭泣的白骆驼、奔驰的骏马、调皮的小黄马、飞快的小黄马、小枣骝马、幸福的枣骝马、宇宙的太阳、黄色的芦苇、小枣红马、四岁的棕色马、走马、小山丘的母盘羊、杭爱山的鹿、杭爱山峰、广阔的世界、出嫁的姑娘、迎亲的小伙子等为主题的长调民歌。牧民在广阔的天地之间完全放开心思,自由、放松地诉说、歌唱,释放自己内心的渴望、需求、苦闷,不需要复杂、刻意、华美的词语,用最简单的词语表达蒙古人寂寞、无奈的心情和内心的渴望。这是蒙古长调民歌最初的起源形式。长调民歌是人和自然合而为一、旋律和歌词自然结合的最佳形式。可以用当今流行的话语说,天籁与心籁的完美结合,人和大自然高度自由完美的统一。蒙古民歌在发生学上为蒙古国现代诗歌提供了营养丰富的艺术土壤。蒙古著名高僧诺彦呼图克图丹津拉布杰(一八〇三年至一八五六年)一人一生就创作了一百多首歌传唱至今,而且从蒙古国现代诗歌的开篇之作《锡伯-恰克图》开始,索·宝音尼木赫等蒙古国早期诗人都是用民歌形式创作了很多优秀作品。
蒙古国现代诗歌就是在上述祝词赞词等民间歌谣和民歌的口头诗歌传统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蒙古国现代诗歌不仅从蒙古民间的口头诗歌传统中获得了诗歌形式和表达方式,更是得到了抒情的灵感和源泉。蒙古国现代诗歌中不少优秀作品都是蒙古民族口头诗歌传统和现代诗歌艺术创新完美结合的艺术结晶。
陈岗龙
一九七○年出生,又名多兰,蒙古族,内蒙古扎鲁特旗人。
一九九一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历史系。一九九七年获得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学位。
现任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蒙古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民俗学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中国蒙古学学会常务理事兼学术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内蒙古抢救保护《格斯尔》工作专家组成员。
主要学术代表作有《蒙古民间文学比较研究》《蟒古思故事论》《蒙汉目连救母故事比较研究》《草尖上的文明》《文学传统与文化交流:蒙古文学研究拾璀》《东方民间文学概论》主要译著有《十方圣主格斯尔可汗传》《老人与海》等。在蒙古国文学翻译和研究方面,出版了《经典解读达·纳楚克道尔基》,《蒙古国女诗人爱情诗选》《蒙古国男诗人爱情诗选》和《蒙国儿童诗选》等著作。十四岁开始发表蒙古语诗歌作品,著有母语诗集《蒙古人》《泪月亮》《琥珀色的眼睛》《吉祥宝驹》和汉语诗集《多兰诗选》。《蒙古人》一诗多次入选蒙古国中小学教科书。
二○○三年荣获霍英东教育基金会第九届高等院校青年教师奖研究类一等奖,二○○六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
二○一四年获得首届中国民俗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