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叛的收获真大。身形浑圆、脸颊红润的亚洛,一边懒洋洋地喝下第三杯酒,一边庆幸自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当初他在帕扎尔手下当书记官时,工作量很大,赚的钱却少得可怜。而自从他投靠帕扎尔的头号敌人贝尔·特兰,生活便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只要透露一点帕扎尔的行为习惯,他就会获得一笔报酬。除此之外,他还希望能借助贝尔·特兰的支持,以及贝尔·特兰手下所做的伪证,与妻子离婚并获得女儿的监护权。
亚洛因为头痛,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此时夜色还笼罩着孟斐斯这个位于三角洲与尼罗河谷交界处的埃及经济重镇。
原本应该静悄悄的巷道,此刻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亚洛放下了酒杯。背叛帕扎尔之后,他酒喝得越来越凶,这倒不是因为他感到愧疚,而是因为直到如今他才买得起好酒。
听到声音后,他推开护窗板,朝外头瞄了一眼。
一个人也没有。
他嘟囔了一声,随即想到了这即将开始的美好的一天。多亏贝尔·特兰帮忙,他终于能搬到市中心附近的高级住宅区了。今晚,他将拥有一栋新房子,它有五个房间,外面还有一个小花园。明天他还将成为税务局的审查员,正式听命于贝尔·特兰。
美中不足的是,尽管贝尔·特兰获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却还是无法击垮帕扎尔,帕扎尔背后就像有神明护佑似的。不过,帕扎尔的好运总有结束的那一天。
屋外,有人在冷笑。
亚洛有点不安,他把耳朵贴在临街的大门上仔细聆听。突然间,他明白过来:又是那群小鬼拿着赭石在墙上涂鸦。
他一气之下,打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咧着嘴的鬣狗。它涎水四溢,双眼充满血丝,杵在那里长啸一声,听起来犹如阴间使者的笑声,接着它便朝亚洛的脖子扑了过去。
鬣狗通常只会待在沙漠中,以腐尸为食,很少靠近人口密集的地区。然而这一天,却有十来只鬣狗突然一反常态,侵入孟斐斯近郊,并杀害了深受邻居厌恶的酒鬼亚洛。
事发后,居民们拖着棍棒赶跑了这群不速之客,但每个人心里都觉得这是法老王权即将衰败的凶兆。在孟斐斯的港口、兵工厂、码头、军营,在西莫科无花果树区、鳄鱼墙区、医学院区,在市场上,在手工作坊中,谣言四处流传:鬣狗之年到了!
到了那个时候,埃及将国势衰微,尼罗河的涨水量将不足,土地会变得贫瘠,果树会渐渐枯死,蔬果、衣物与香脂会大量短缺,贝都因人将进攻三角洲地区,法老的王位也将岌岌可危。在鬣狗之年,一切和谐都将出现裂缝,邪恶势力很快便会乘虚而入。
民间谣传,拉美西斯大帝已经无力阻挡灾厄。虽然九个月后的再生仪式将重新赋予法老力量,使他走出逆境,但九个月太长了。至于新任首相帕扎尔,他年轻而缺乏经验,在鬣狗之年上任,前途恐怕不乐观。
假如法老再也没有能力保护埃及子民,他和其子民便将坠入险恶的黑暗深渊,谁都不能幸免。
隆冬时节,矗立着左塞尔金字塔的塞加拉,扫过了一阵冷冽的寒风。布拉尼尔墓穴中的祭堂中静坐着两个人,他们穿着厚重的衣物,因此很难看出他们是谁那是帕扎尔和奈菲莉,他们正默念着刻在一方美丽的石灰岩上的一段文字:
留在人间并行经此墓的人啊,热爱生命且痛恨死亡的人啊,请诵念我的名字使我重生,请为我念出奉献的语句吧。
布拉尼尔是帕扎尔和奈菲莉的心灵导师,却惨遭谋杀。是谁那么残忍,将贝壳细针扎进他的脖子,让他无法成为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还把这一切嫁祸给帕扎尔呢?虽然调查工作几乎没有进展,但这对夫妻仍然发誓要不计任何代价找出真凶。
礼拜堂旁忽然出现了一个瘦巴巴的人,他的两道眉毛又浓又黑,在鼻子上方连成一条线,他嘴唇很薄,手指极长,双脚骨瘦如柴。
此人正是木乃伊工匠朱伊,他大半辈子都在处理尸体,使其转变成奥赛里斯。
你想看看你坟墓的地点吗?他问帕扎尔。
带我去吧。
首相帕扎尔身形瘦长,有着棕褐色的头发,前额又高又宽,绿色的眼珠略带一点浅褐色。他受拉美西斯大帝之托,肩负着拯救埃及的重任。帕扎尔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能预见未来的先知。他原本是一个乡下的小法官,后来调任孟斐斯。他有着不肯妥协的个性,并使得一起惨案真相大白,最后法老亲自为他解开了该案之谜。
几名阴谋者从吉萨的斯芬克斯像两爪间的入口进入全埃及的能量与精神中心基奥普斯大金字塔内部,杀掉了守护斯芬克斯像的荣誉卫兵,并盗走了基奥普斯金棺内的宝物,以及象征法老权力的众神的遗嘱。假如在来年第一天将要举行的再生仪式上,法老无法向祭司、大臣与其子民出示众神的遗嘱,他便不得不让位,将埃及拱手让给黑暗势力。
拉美西斯大帝之所以信任帕扎尔,是因为即使他的前途与性命受到威胁,他依然坚持司法正义,毫不妥协。而帕扎尔被任命为首相后,不仅身兼埃及最高法官、掌玺官、情报总管、工程总管等职务,还要竭尽全力拯救埃及,使其脱离魔掌。
此刻,他走在墓园的小径上,看着身旁日益美丽的妻子奈菲莉。她双目蓝如夏日晴空,头发近乎金黄,脸庞的线条清晰柔和,简直就是幸福与喜悦的化身。如果没有她,他早就向命运屈服了。
奈菲莉经过一连串艰辛的考验后,成了御医总管,她一向热衷于医道。她从精通医术与感知的恩师布拉尼尔那里,学会了如何辨识病痛与病因。她戴在脖子上的绿松石,也是布拉尼尔送给她的避邪之物。
其实帕扎尔和奈菲莉都对高官厚禄没什么兴趣,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退隐到底比斯地区的小村落里,每天享受埃及阳光下的悠闲生活。然而众神却另有安排:他们是少数知晓法老秘密的人,自然要与恶势力奋战到底。
就是这里。石匠们明天就会开工。朱伊指着一处空地说。这个地方距某位前首相的墓地不远。
帕扎尔点点头。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挖凿自己和妻子的墓穴,修建他们死后的栖身之所。
看着朱伊拖着疲惫的脚步缓缓离开,帕扎尔心情沉重地说: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被埋在这里。法老的敌人已经明确表示要摒弃传统,他们想毁灭的是整个国家,而不是某一个人。
他们一起走向左塞尔金字塔的露天内庭。再生仪式上,法老就要在这里向众人展示那份早已失踪的众神的遗嘱。
帕扎尔依然认为老师的死和整个阴谋有关,因此找出凶手将有助于追踪窃贼,甚至可以连带化解所有的危机。可惜他的挚友苏提因为婚后出轨被判充军一年,无法帮他。虽然他有心助苏提脱困,但他身为法官,绝不能有所偏袒,否则便会被撤职。
塞加拉的宽阔的内庭展现了埃及金字塔时代无与伦比的恢宏气势。无数法老曾在此展开心灵探索之旅,上下埃及在此处融合,构成了一个灿烂强盛的王国,并持续至今。帕扎尔轻轻搂着奈菲莉,两人都为眼前的宏伟建筑感到目眩神迷。
突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们闻声转过身,只见来人中等身材,脸很圆,骨架很大,满头黑发,四肢臃肿。他走得很快,显得十分紧张。他们不敢置信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的确是他他们的死敌,阴谋的主使贝尔·特兰。
因为擅于精打细算,工作认真,贝尔·特兰由一名小小的造纸商蹿升为谷仓总管,最后甚至成了白色双院的院长,掌管埃及的经济大权。这一路走来,他一直假意接近帕扎尔,以期控制帕扎尔的行动。但是当帕扎尔意外当上了首相时,贝尔·特兰便摘下了友善的面具。帕扎尔永远都忘不了他冷笑着威胁自己的模样:什么神明、神庙、永恒的居所、宗教仪式……都是落伍、可笑的东西,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已经进入了新的世界。
帕扎尔暂时并不打算逮捕贝尔·特兰。他必须先破坏贝尔·特兰设下的陷阱,瓦解他的阴谋,找出众神的遗嘱。贝尔·特兰真的已经腐蚀了国家的栋梁吗?还是只是在吹嘘而已?
我们之间有点误会。贝尔·特兰虚情假意地说,当初我在言语上冒犯了你,真是对不起。亲爱的帕扎尔,请原谅我的冲动,我对你其实是非常尊敬且仰慕的。我考虑了一下,发现我们其实有基本的共识。埃及的确需要一位好首相,而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你的这番谄媚有何用意?
既然合作能避免许多不快,那么我们何必互相残杀呢?拉美西斯大帝的统治是非结束不可了。你我就一起迈向新的旅程吧。
冬日的蓝天下,塞加拉的内庭上空,有一只猎鹰正在盘旋。
你的道歉只不过是虚伪的故作姿态而已。奈菲莉插嘴道,你不用期待我们会和你合作。
贝尔·特兰的眼中燃烧着怒火:帕扎尔,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不投降就是自取灭亡。
你马上离开这里,你这种阴险小人不配来这个光明圣地。
盛怒之下,贝尔·特兰转身就走。而帕扎尔和奈菲莉则手牵着手,看猎鹰向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