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述
《国术馆》是我 2010 年的长篇小说,幸得出版。2020年重写,分筋错骨之变,是在里面评了《红楼梦》。
九十年代初,因周星驰电影,大众熟悉的韦小宝被称为是韦爵爷,见《鹿鼎记》前段,韦小宝受赐云骑尉,不是职位,是爵位。自此开始,入了贵族。
爵位在家里留不住,下一代次一等,降完了又是平民。清朝将汉代的骑都尉、云骑尉等武官职称,补进爵位,在公侯伯子男之外,多出了尉。多了可降的空间,算是优惠。
公侯伯子男尉,各有分级,清朝贵族共二十七级。如第一代封国公,降级的空间大,会事先讲好,最多在你家传五代啊!
有的是一代也不传,本人受封,本人结束。计算复杂,天恩不定。
爵位之家,风险多。老辈的事不让小辈知道,为保护小辈。小辈问家史,老辈拿《红楼梦》挡驾,说大差不差,全在里面。
京津地区,拿《红楼梦》当家史看的人家不少。有的人家,上一代传话模糊,忘了是替代,宣称《红楼梦》写的是自己家,闹出笑话。
1987 年春节,电视剧版《红楼梦》首播,家有电视的都在看,走在胡同里,是回响效果。小孩玩耍,爱模仿影视剧表演,比如 86 年首播的《西游记》,学孙猴八戒,大人们不管。学《红楼梦》剧集,爷爷奶奶要管,说那是本道书,开不得玩笑,乱学会折福。
以为老人们说怪话,为防小孩早恋。
我们这拨男孩很难早恋,幼儿园、小学制度,都是女生管理男生,她们是半个校方、半个家长。
多年后才知,老人们说的道书之道,不是老庄、炼丹、儒家道统,指真相。老人们也是口口相传,听更老的人说的 人世是假象,《红楼梦》是真相。
不单北方,南方也这么说。曾追随一位浙江老者,他1914 年生人,父母早逝,断学当童工。童工是半年结账,拿到钱,即买《红楼梦》。小孩性子,非要精装版,一把花光了还不够,书店扣下小半,让他补钱再取。不吝惜血汗钱,是受此说法影响。
尝了人生孤苦,急需了解真相。
他识字不够,一时看不了,但心里踏实,起码握手里了。后来识够字,八十余岁时,跟我聊了聊。重写版《国术馆》小说里评《红楼梦》,大致如下:
曹雪芹、贾雨村、贾宝玉、甄宝玉、空空道人是同一人。
贾雨村是此人中年,一身官场权谋,玩惨了自己。曹雪芹是此人晚年,讨厌中年的自己,喜欢少年的自己,觉得保持下来该多好,写成了贾宝玉。假我,是理想之我。事实上,他保持得太短,活到青年即变质,为混进主流圈子,学糟了自己,即是甄宝玉。真实之我,如此不堪。
清朝初立,以修明史名义,设馆招揽前朝中等的旧臣名士,对顶级人物另有安抚手段。曹雪芹去了,清廷假意修史,实为养人,发工资,并不提供大内史料与编书资金,没条件修史,闲待着,写起《红楼梦》。
小说里写,空空道人是《红楼梦》首位读者,看后开悟,做了和尚。首位读者,只会是作者本人,空空道人即是曹雪芹。自己所写,最能刺激自己,作品让作者开了悟。
天下渐稳,明史馆完成历史任务,停发了工资。曹雪芹知趣,转去佛寺栖身。不真当僧人,那时佛寺同时是养老机构,交上笔钱,大差不差,可以终老,丧葬寺里管。
曹雪芹心知,穿僧装火化,是自己终局,所以写空空道人由道转佛,改名情僧,《红楼梦》又名《情僧录》。
断情,为僧。
薛宝钗早达道,她开悟早,彻底无情,假装有情。林黛玉也是开悟者,道理明白,而情绪未断。能否嫁给宝玉? 此事折腾坏她,听到不成,急出病,听到成,病又好。总是心随事变,让她觉得自己好没意思,一怒而断情,忘了宝玉。
薛宝钗眼中,黛玉是同道,可讲真话,宝玉差得远,不必对牛弹琴。等宝玉终于开悟,她还是懒得理他,并不以真面目相对,依旧演戏,决定此生活法,是一路假到底 ……
《国术馆》写过的,这里不做复制粘贴。《国术馆》里,是打散《红楼梦》回目的串述,本文也有串述,尽量一回回逐评。
索隐历史,比较文学 非我专业,评不下去时,就拿部电影来说事吧。见谅,见谅。
代后记
朋友,朋友,说真的吧
香山正白旗 38 号院,是舒成勋先生祖产,现今的曹雪芹纪念馆。他是位中学老师,原住西城区安福胡同一所两进院中,院不大,台阶高,夏天金银花攀到屋檐。
外院三间北房住着一对夫妇,男人是大学老师,里院北房及东西房共九间,是我亲戚家,三间南房是舒家老两口。1970 年,舒家迁去香山。
舒大妈爱干净,1971 年 4 月 4 日家里搞卫生时墙皮脱离,露出里面的题壁墨迹,对联两副、一段散文、古诗七首,其中一首被认为是曹雪芹本人诗作。1972 年,我那位亲戚看望老邻居,带我去香山见过,室内的雕花木隔断为深棕色,一看就是老东西、讲究东西,家境不佳,仍存一份气派。
当年社会号召把《红楼梦》当历史书看,不看三遍没有发言权,所以我们一代人青年都努力看到三遍。年少时,家里老人给讲红楼故事,宝黛爱情回避不讲,主要讲下人阶层,贾家笨蛋,搞得满院下人奸佞,他家差劲,官宦人家有好的,得重德行。新社会人人平等,早没了下人阶层,像是听外国故事。
我奶奶是芦台王家小姐,王家因王锡朋于鸦片战争阵亡,谥号刚节,而有了爵位,她父亲王燮为长房长子,跟贾政一样,本意要科举,因直接当官而未参加,入京承爵云骑尉,就职右营都司。云骑尉多授予烈士子孙,爵位不高,声誉好,民间听你是云骑尉,便知大概祖辈出过忠烈。右营都司掌兵权,负责京城民区治安,为正四品,贾政入仕之初为从五品。
能高于贾政,因贾政不是袭爵补官,属于荫叙制度中的特恩,荫叙是不按爵位按官品,非贵族的高官子女也可以不经科举而当官,上个内部培训班后即可。贾政是次子,没有袭爵名分,走不了贵族子弟路线,皇帝特批,混进高官子弟路线,所以为特恩。拐着弯占到的便宜,不好意思定的起点太高。
我的父系是芦台大户,和王家多次婚姻,民间有李王一家之说,王锡朋母亲为李家女,王燮女儿嫁给李家,二十世纪十年代,王家将王锡朋祠堂分给我二叔李仲轩住,他加炕加灶,办成拳社,引发王家不满,为平息矛盾,被从李家家谱上除名,王锡朋祠堂归还了王家。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父亲李捷轩南下江西五七干校学习,后来干校迁到茶淀农场,父亲随之回到北方,休息日就近返乡芦台,无心见亲戚,望了望老宅故貌,多年后跟家人形容谁也不找,干净利索。
2023 年 10 月,我在《入型入格》剧组,旁观拍一场六十位小孩的群戏,一个小孩一开机就做鬼脸,副导演调教多次后无效,只得将他抱出现场。小孩父母们都候在大门外,他见妈妈后呵呵笑,说我给轰出来了,一点没负担、没一点不开心,妈妈也不给他压力,还逗他,问做的鬼脸什么样,见了还笑。
我这代人童年,参加集体活动是不能出错的,敢胡搅,家长早一巴掌抽过去。这位年轻母亲,拿小孩当小孩,我觉得她好。
我奶奶的二叔王照,是位做儿童教育的人,他官至礼部主事,1897 年在芦台出资建小学,之前上海有小学课程,附属于青年人上的书院、公学,不是独立小学学校,因而《宁河县志》《近代天津教育图志》称其为中国第一所地方小学。
一百二十七年中,小学改了十三次命名,现今当地人口称为芦台一小,校园里立王照石像,墙上铭字朋友,朋友,说真的吧,摘自王照文章《贤者之责》结尾段落。
说真的,小时候还容易些。长大了,要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