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伦费尔塔楼火灾是如何发生的_彼得·阿普斯_9787576063721

2017年6月14日凌晨，伦敦格伦费尔塔楼陷入火海，72人丧生，这场被称为“英国21世纪最严重的住宅火灾”，撕裂了英国社会的治理幻象。这本深具冲击力的调查著作通过对话调查档案、技术标准、法律文书与灾后听证，展现了国家、资本与公民在灾难治理中的复杂交错关系，构成对“可预防灾难”这一概念的深刻批判。本书不是关于“火”的书，而是关于火如何在制度中生成、在技术标准中被忽视、在社会结构中指向特定人群的书。它呈现了灾难社会学中的核心命题：所谓灾难，并非自然事件的必然后果，而是社会系统对风险的管理失败和权力分配失衡的产物。

大楼外，指挥官迈克尔·唐顿正拼命地想制定出应对策略。烈焰正在撕裂大楼，一平米左右的巨大金属片正从70米高的大楼上脱落，盘旋着砸到地上。“有些残屑被烧化了，掉到地上时明显还在燃烧。”他在自己的证人陈述中回忆道。 …… “我或许在某些时刻真的感到了绝望，”他之后在调查中说道，“身为事故指挥官真的非常非常痛苦，因为那场面实在……实在是太残酷了……我从未经历过那样的事。火灾的发展态势无比迅猛，惨绝人寰。”差不多就在这时，第一批警察赶到了现场。其中一人在1点23分通过无线电向指挥部报告：“（除报警公寓外的）其他公寓也有着火的风险，需要进行大规模疏散。”但这并不在迈克尔·唐顿的计划内。他依然相信消防员能够控制住火势，并继续依此行事，浑然不知大楼内部已经被烧透了。他并没有真的考虑疏散整栋楼的居民。迈克尔·唐顿为什么没有下令疏散居民？此时居民还能够走楼梯下楼，也可以相对顺利地离开大楼。楼梯间的烟雾并不重，多数楼层的中央大厅也一样。在1 点15分至31分之间的16分钟里，有77人走楼梯下来，毫发无伤地离开了塔楼。有一名专家估计（如不考虑年龄和健康状况），如果有办法提醒他们逃跑，火灾当晚楼内的293位居民可以在7分钟内走楼梯全部撤离。但是英国对“原地等待”的依赖意味着格伦费尔和国内几乎所有的高层建筑一样没有安装公共火灾警报器。实际上，迈克尔·唐顿仅有的选项只有让队员拿着扩音器向大楼喊话，让接线员告诉报火警的人赶快离开，或者让消防员挨家挨户让居民撤离，并在必要时候帮助他们。但这些选项执行起来都非常复杂且风险极大，并且唐顿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执行这种疏散的训练。他就没有学过该在什么时候放弃“原地等待”指令，也没学过该如何组织居民疏散。北肯辛顿消防站的其他队员们也没有学过，尽管他们加起来已经做了52年消防员了。 “作为一名消防员，你就应该按手册行事，不能临场发挥，”看到迈克尔·唐顿在调查中接受质询后，一名资深消防员这样告诉我，“你需要知道你的搭档会按照你的要求行动，因为在火场中，你的性命要仰仗于他和你执行一样的计划。如果迈克尔·唐顿临场下令疏散，导致30人丧生，那么他就是那个杀死了30个人的消防员。” 伦敦消防局只教过他们的火灾指挥官依赖“原地等待”指令。我们将在第16章再来探讨其原因，但马丁·穆尔–比克爵士在他的最终报告中狠狠抨击了这种情况。他说这个概念已经成为“伦敦消防局的内部信条，根深蒂固到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敢想象要去背离它”。 …… 火灾的前一晚，拉尼亚·易卜拉欣和在埃及的姐姐拉莎通了电话。姐妹俩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但拉莎察觉到拉尼亚的语气有些奇怪。她让拉莎不要担心，保重身体，不要为任何事情烦恼。“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好像在向我道别，好像她就要走了一样。”拉莎回忆道。 6月14日正值斋月，拉莎早早起床准备早饭，以迎接一天的斋戒。这时另一位姐妹打电话告诉她拉尼亚在伦敦的公寓着火了。“那是我一生中接到过的最难以接受的电话，”她说，“我知道只有她和女儿们在家，她很快就会害怕。我想给她打电话但一直打不通。我看到电视正在直播大火吞噬整栋大楼，像个包装箱一样，我砸碎了电视机屏幕，恨不得钻到里面去把我妹妹救出来。” 早些时候，拉尼亚在她的脸书直播上放出了她的公寓影像，但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拉莎急切地用英文和阿拉伯文发帖：“拉尼亚在哪儿？”她收到了世界各地的人们发来的安慰和鼓励。“我在手机这边哭，他们在另一边陪着我哭。他们让我放心，让我相信拉尼亚好好的，这些从全世界涌来的爱说明她一定好好的。”拉莎回忆道。但拉尼亚并不是好好的。3点刚过，她给在楼外的一名密友打了电话。电话中的她不停咳嗽且呼吸困难。她的朋友恳求她逃出大楼，但拉尼亚说自己被告知要待在原地等待救援。她相信在大楼上空盘旋的警用直升机或许就是来从楼顶将他们救出去的。和拉尼亚一同待在 20号公寓的还有几名从低楼层逃上来的居民，以及她的女儿法提亚和哈尼亚。4岁的法提亚是一个自信的小姑娘，个性鲜明又活泼，是妹妹的榜样；3岁的妹妹生性更安静，却有超越年龄的聪慧。她们都遗传了拉尼亚的性情。拉莎称妹妹拥有“美丽的灵魂”。她说：“和拉尼亚坐在一起，没有人会不开心。”在上千公里之外的埃及，拉莎别无所求——只求再一次开心地坐在妹妹身边。但她没有机会了。3点左右，拉尼亚和朋友以及在塔楼外的姐姐通了电话，能听到背景中孩子们在咳嗽，要找爸爸。拉尼亚依然相信消防员会来，她要留在原地等他们。但没有人会来了。消防员们最高只到达 21层的消防出口，他们在那里遇见了一名被困居民并把她带了下去。从未有消防员到达过他们这一层。3点之后，拉尼亚和在203号公寓避险的其他人彻底没了音讯。 8 “ 挽救生命或减少伤亡的收益……并不高” 在格伦费尔塔楼外墙上的易燃覆层板后面，是数以吨计的易燃泡沫隔热层。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销售隔热材料是一门大生意。为了应对气候变化和减少暖气使用，相关法规变得严苛起来；2024年该行业的全球规模已超700亿美元。隔热材料行业正在为制定最低标准以及支撑这项工作的资金流而卖力奔走。根据天空新闻台（Sky News）在格伦费尔塔楼火灾几个月之后的报道，英国塑料隔热材料行业的游说团体曾吹嘘自己能够“影响英国中央和地方政府、特定的权威以及相关的许可和认证机构”，并能“深度参与英国及欧洲标准和建筑法规的起草与定期修订”。罗布·沃伦是色罗提公司的前技术总监，他在2015 年告诉一家行业刊物，法规修订是“提高塑料隔热材料销量的最大推手”。他说：“公众对隔热材料并不感兴趣，白送都不见得有人要，何况你还不能白送。” 英国市场上主要有两种隔热材料：硬质塑料泡沫板，以及由岩石或玻璃编成的不可燃毛料卷（岩棉）。两种材料的市场是巨大的，并且正在为争夺行业主导地位进行着旷日持久的鏖战。塑料板更轻薄，隔热效果更好。这为它们在与矿物毛料对手间的竞争中创造了巨大优势。但它们的致命缺点是不防火。塑料永远都是可燃物。不仅如此，它在燃烧时还会释放出大量有毒烟雾。长久以来，塑料隔热层制造商一直尽量在营销过程中淡化该风险。这类产品的推销员简称它们“只会烧焦，不会燃烧”。但一位消防科学学者告诉我这很具有误导性：“烧焦就是燃烧……只是营销话术把它们说成了两种东西。”我曾经见过某些营销文案将易燃的酚醛泡沫形容成“例外”，称其“不会或只会引起极小范围的火苗蔓延，产生的烟雾量微乎其微”，并坚称“能够满足甚至超越所有国际建筑法规的要求”。营销只是提升销量的方法之一，这些公司还直接参与消防和烟雾法规的制定过程。行业说客统治了那些鲜为人知但却可以制定官方指导意见的机构。一位曾参与过这类委员会的消息人士说：“在我在的那些年里，那里从专家云集变成了几乎所有人都在为塑料行业游说。他们严阵以待，试图阻止任何威胁到他们产品的事情发生。”“所有行业都这样，”他补充道，“但如果涉及生命安全，真的不应该让销售这些产品的人来制定标准。” 2004至2005年，考虑到对内墙与天花板材料烟雾毒性进行限制的必要性，建筑调查机构（BRE）向政府递交了一份报告。报告称，除英国和爱尔兰外的所有欧洲国家都有相关标准。但英国并不打算跟上脚步。报告还说，这些标准会对“产品销量造成显著影响”。“最严苛的方案可能每年会对销售额造成高达2.49亿英镑以上的影响。”这是在经济和安全性之间进行权衡后得出的结论。报告指出：“挽救生命或减少伤亡的收益……并不高。按通用方法估算……每年的预计收益仅为17.4万英镑。” 格伦费尔塔楼使用的隔热层大部分是色罗提公司销售的聚异氰脲酸酯，以及一小部分金斯攀公司销售的酚醛泡沫。两者都是易燃材料，在燃烧时都会释放有毒烟雾。根据2019年的一项研究，仅1千克色罗提的产品燃烧释放出的“致人失能且最终致命”的烟雾，就足以填满一间常规大小的房间。而在格伦费尔塔楼的墙上，约有19650千克该产品。而且，格伦费尔并不是个例。类似的隔热产品也被用在全英国上千，甚至上万栋中高层建筑上。这些燃烧时会释放有毒烟雾的材料在我们住房的外墙上随处可见。它们从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爬上我们的墙了。（本部分为各章节节选，为便于阅读，顺序和内容有所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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