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偷偷地喜欢了他一年又一年
暮色四合,雨丝在光影中摇曳,整座南溪镇都被藏在这朦胧中,恍如梦境。
车停稳,岑雾绕到车尾拿出后备厢里面的东西,沿着河岸,踩着青石板小路,慢慢地走到了外婆家。
古色古香的门上挂着两盏红灯笼,昏暖的色调稍稍中和了一丝这座小院的清冷。
她推开门,进了偏厅,抬眼,外婆岑如锦正站在书桌前练书法。
明亮的光线虚笼着岑如锦那张不爱笑的美人脸,岁月似乎没有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
外婆。岑雾出声,怕打扰她,嗓音偏轻。
灯光下的人恍若未闻。
过了许久,最后一笔收尾,岑如锦才放下毛笔,语气淡淡地说:吃饭吧。
家里照顾岑如锦的阿姨张婶打量岑雾:雾雾最近很累吗?看着瘦了不少。她的眼里是掩不住的担忧,做了你爱吃的菜,等会儿多吃点。
岑雾微弯了弯唇:谢谢张婶。
到了餐厅,三人一块儿坐下吃饭,餐桌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说话声。
冷清,没有家的温暖。
餐桌上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乳白色的鲫鱼汤冒着热气,岑雾伸手,盛了碗要递给岑如锦。
明天去见个男孩子。
冷不丁的一句,毫无铺垫。
岑雾手微顿。
她抬眸,撞入岑如锦带了威严的眼神里。
是相亲。岑如锦看着她,再响起的声音带着天性使然的淡漠。
我还小。岑雾垂下眸,将汤轻放在岑如锦手边,拒绝道,这几年我只想跳舞,不想、也没有时间恋爱。
见个面不需要你多久时间。
岑雾抿唇。
明天我要去伽寒寺,没有……
在寺庙见。
空气似静滞了两秒。
一旁的张婶皱着眉,想劝又不能,只能在心里叹气。
岑雾重新抬眸:外婆……
有喜欢的人?
岑雾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下。
头顶的灯很暖很亮,倾泻下来在她身上笼了层浅浅的光,但照不进眼底。
没有。她说。
那就见。岑如锦一锤定音,眼风淡淡地扫过她的脸,如果不见,下次不用再回来。
不是商量,是字字不容置喙的通知。
岑雾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接话。
饭后,岑雾上楼回了自己的卧室,遵循心理咨询师的建议,没有练舞,而是泡了个热水澡,之后换上睡袍,拿过平板电脑找了一部电影。
手机响起时,岑雾惊醒,恍惚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还梦到了久未梦见的人。
平复下浮动的情绪,她摸过手机。
屏幕上,是经纪人舒影发来的微信视频邀请。
她揉了揉眉心,接通:舒影姐。
灯光下,她慵懒地窝在沙发里,乌浓长发散落,暖黄的光晕落在她冷白细腻的肌肤上,勾出朦胧旖旎。
美得惊心动魄。
是同为女人看了都难以抵挡的美。
许是刚醒的缘故,她的嗓音比平时更添娇懒,又是吴侬软语,听得舒影心弦一颤。
舒影啧了声:哪里下凡来的仙女美人儿?把我的魂都勾没了。
岑雾失笑:舒影姐。
我们雾雾又美了好多。舒影视线没移开,又笑着问,到外婆家了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岑雾知道舒影是担心自己,点点头:还不错。
视线里,她的眼神透着的是淡定通透,还有生在她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儿。
舒影稍稍松了口气。
岑雾是舞者,是她见过的天赋最高的古典舞舞者。
她靠着实力和自身努力,将业内能拿的奖全已拿遍,如今是公认的顶级舞蹈演员。
舞蹈圈小众,古典舞更是小众中的小众。
但三年前,岑雾为一款网游合作推广,身着一袭红色薄纱在落日黄沙中起舞,美得勾人魂魄。
一舞破圈。
一夜之间,视频点击破千万,而岑雾凭借独特的气质、自成一派的舞蹈风格,以及清冷又纯情的脸,迅速虏获万千粉丝心,被媒体和粉丝誉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可以说,岑雾就是为古典舞而生,舞蹈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全部生活。
然而,一周前,没有任何来由地,她突然跳不了舞了。
而三月份,她的舞剧巡演就要开始。
如果不能恢复,后果简直不能想象。或者,如果在巡演时发生无法跳舞的情况,舒影不知道岑雾会遭受什么。
作为岑雾的经纪人,舒影自然是急坏了。但岑雾就是有那种本事,能让人心静下来,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她还反过来安抚舒影,平静地约了最好的心理咨询师,积极配合治疗。
舒影仔细打量着岑雾,提着的心落回原地,温声嘱咐:趁着假期,四处玩玩,好好放松休息。
像想到了什么,她笑着打趣:或者谈个恋爱,让我看看我们家没有七情六欲的雾雾要是喜欢上人了会是什么样儿。
岑雾倾身拿杯子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脑海里,外婆问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的话清晰地冒出,又轻飘飘地进入醒来前那个亦真亦幻的梦。
舒影没有察觉,她那边恰好有电话进来,叮嘱了岑雾几句,又让她别忘了在微博发张自拍营业便结束了视频。
岑雾低头,慢吞吞地抿了口温开水润喉。
视线里,电影已到了尾声。
想要再找一部,不经意间却瞥见下方推荐相同类型的电影
《初恋这件小事》。
几秒后,她退出视频软件,点开相册,打算在这两天自己拍的风景照中选几张发微博。
不料,#和暗恋的人久别重逢了##放下暗恋八年的人是什么感觉#,两个有关暗恋的话题毫无预警地撞入她眼帘。
仿佛说好似的,两个热搜连在一起占据前十,一个美梦成真,一个黯然结束。
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手机屏幕,眼睫低垂想要移开视线,却又发现登录着的微博是自己藏得很好的小号。
我瞒过所有人,也骗了自己,偷偷地喜欢了他一年又一年。他永远不会知道,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是我的光。
决定不再喜欢的感觉,大概,是终于放过了自己。
但我仍希望,不知道究竟在哪里的他,万事胜意,平安。
这条后来仅自己可见的微博映入眼帘,字字清晰。
她记得,是几月前一次推不掉的聚餐,她有些醉了,回到一个人的公寓后,也是无意间看到了后面那个暗恋话题。
她窝在沙发里,抬起脸看了夜空里的月亮很久很久。
或许是酒精让她恍惚,或许是公寓太安静,又或许是那个日子太过特殊,她在话题里写下了这段话。
她眼眶隐隐有些涩。
半晌,她退出微博。
第二天,除夕。
生物钟使然,岑雾醒得很早,下楼时外婆和张婶已经出门,餐桌上留着早餐。
随便吃了点儿,她驱车前往伽寒寺。
今年的冬季极冷,小镇连着几日的低气温像是要把人的骨头冻僵,位于山上的伽寒寺温度更低。
尽管如此,前来祈福的香客仍然众多。
岑雾踏进偏殿,点了香,在蒲团上轻跪下,手心朝上,俯身叩拜。
烛火跳跃,低头间,露出的白净脸蛋上隐约透着虔诚,祈愿新的一年她在意的人一切安好。
不久,有小沙弥脚步放轻地进来,低声说:岑施主,有人请您过去。
岑雾道了声谢,起身。
走出偏殿,寒风肆虐,秀发被吹起遮住眼眸,有些痒。她本能地用手指拨开,收回时却是一顿。
岑施主?小沙弥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人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好奇,您怎么了?
岑雾眨了眨眼。
……没事。她收回视线,压下突然抖动的心跳,声音清浅,走吧。
她以为那股情绪散得很快,直到
心不静。
淡而没有多余感情的三个字从明深的口中说出,猝不及防,更是直白地将她的状况点了出来。
岑雾垂下眸,羞愧。
对不起。
抄完。
僧衣一角在眼角余光里掠过,很快,厢房里只剩下了岑雾一人。
她咬住唇。
极淡的焚香弥漫在空气中,她铺开宣纸,手提笔,墨色晕染,一句句祈福的佛经被默写出来,一手簪花小楷,清秀好看。
慢慢地,乱了的心绪终是恢复正常。
只不过这份好不容易沉下的静心还是被岑如锦的来电打断了。
岑雾眼皮跳了跳,知道这个电话意味着什么。
她起身,拿过手机出门,一阵寒风吹上脸。
那个男孩子已经到伽寒寺了,中午和他吃个饭吧。电话那端的岑如锦说得淡淡的。
岑雾关上门转身:外婆……
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哽在了喉咙里。
毫无预警。
不远处,百年银杏树孤独伫立,即便树叶落光依然有别致的美。
树下,男人身形颀长高挺,利落得仿佛由硬笔勾描。
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雨,天色渐沉,远处的青山似望不到头,那人几乎就要与昏暗融为一体。
他背对着她,抬手,将指间夹着的烟送入薄唇,仰头,淡淡烟雾四散。
突然,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转身。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空气静滞。
下一秒,就见男人利落将烟头捻灭,笔直长腿迈开,踏着雨,大步朝她而来。
越近,越清晰。
寸头、薄唇、挺鼻,冷硬轮廓,似隐去了少年时的肆意,完美构成一张富有男人味的凌厉英俊脸庞。
梁西沉。
原来,先前不是她的错觉。
他叫梁西沉,电话是……电话里,岑如锦突然扔出一句。
啪嗒!
一声声响,手机跌落。
睫毛猛地扑闪,漏了一拍的心脏急速跳动,岑雾垂下眸俯身想要捡,男人的阴影快她一步落下。
她的指尖碰上他的,猝不及防。
她下意识地站直,想和他拉开距离,不知是动作太急还是其他,身体竟是一个不稳要往后摔去。
手腕蓦地被扣住,粗糙的触感,属于男人的炙热温度灼烫她的肌肤。
小心。
沉缓的两字,混着风,若有似无的低哑,无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中。
同一时间,清冽的男性气息萦上鼻尖。
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潮湿滚烫,岑雾全然是本能地慌忙挣脱。
他快她一步松手,跟着,手机被递到她眼前。
随着他的动作,一道看着有些瘆人的疤不经意间映入她的眼帘,从手骨一路蜿蜒,没入他的手臂深处。
岑雾眼睫颤了颤,伸手从他掌心拿过手机。她启唇,努力平静地挤出声音:谢谢。
她手指收紧,想要转身离去。
岑雾。
只是一声名字而已,岑雾的心脏猛地跳动,就连手指,也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她攥紧手机,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看向眼前人,不期然撞入那双盯着她的深邃黑眸里。
冷峻,带着股强势的侵略意味。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地砸着人的耳膜,天色越发暗淡,暗得周遭的一切变得如同镜花水月般不真实。
包括眼前的人。
就是在这时,伽寒寺每日的钟声缓缓被敲响,庄重的梵音隐隐约约。一声又一声,像是宿命。
她听见他说:好久不见。